餐桌上的餐布被风吹动一角，刚从洗手间回来的林舒曼提着裙摆走进来，月白色的洋裙上绣着的精致的蕾丝，衬得她的神情愈发冷静。目光先落在满地的酒渍上，又轻轻的抬眼，恰好对上陆庭筠带着挑衅的视线。
“陆少帅方才说这是“折了翼的花雕”？”她声音不高，却盖过车厢里悉悉索索的议论声，“倒是让我临时想起家中长辈讲的典故不知陆少帅可愿听我讲讲”
她走到桌边，替林老爷子重新斟了杯热茶，指尖捏着白瓷壶柄，动作从容不迫：“钱塘人家酿美酒，原是为了待嫁女儿藏得喜酒，坛上雕花描金，盼着风风光光陪嫁过去。可若婚事黄了，这酒便成了花凋，花谢了，雕还在，却终究不是原来的意思了。”
话说到这，她才转头看向陆庭筠，眼底笑意浅淡如薄雾：“所以这酒好不好，原不在酿的人沾没沾染过洋墨水，只在喝的人懂不懂它原本得用处。陆少帅既认得这是花雕，总该明白，强要一杯不属于自己的“喜酒”，喝下去也怕只会觉得苦涩吧？”
她没提婚约，却字字围绕“归属”二字。陆庭筠脸上的嘲讽僵了一瞬，竟被这平静语气中，绵密得软针脚刺得说不出话来。林舒曼已扶着老爷子起身，临到门口时，才像想起什么似的补充一句“哦对了，听说陆府近年也藏了不少新酒？想来总有和衬的，不必惦记别家坛里的陈酿。”
话音落时，搀扶着林老爷子离开餐厅，没带半分火气，却把满车厢的剑拔弩张都裹进了那句温吞却不容置喙的话里。
餐厅里看着离去的林家爷孙几人，窃窃私语“你听说了吗，这陆林两家当年，林家为了报答这陆家的救命之恩可是指腹为婚呢，上一代没能喜结连理，延续到下一代了，就是这当今的陆庭筠和林大小姐。
“不过啊我听说这陆少帅小小年纪就失去了母亲，打小就寄养在继母的名下，这格格啊可谓是贤惠，对自己儿子严厉的不得了，动辄打骂，还为了陆庭筠的地位给儿子送留洋了，对着大少爷可是好的没话说，什么都可着大少爷，才给他养的这般目中无人”
“我还听说这陆少帅的母亲，是吸大烟死的，这大少爷小小年纪就丧母，被从小溺爱如今这般倒也不出意外”
边上的的锦衣华服美妇人，你一言我一语地交换着秘闻，声音压得很低，眼角余光不禁往陆少帅脸上探，眼神中有可怜也有不屑，像是萃了点什么似的.....
陆家的流言像碎珠子般滚进耳朵，陆庭筠端坐着，眉峰未动分毫，那些话仿佛落进了深潭，连圈涟漪都未泛起，浑似与自己无关。李副官攥紧拳头，喉间已涌上火气，正要发作，陆庭筠抬手制止，声音平稳得听不出波澜：“不必，先叫些吃食过来，肚子是自己的，犯不着跟它置气。林小姐的花雕喝不上，咱们自个儿叫一壶便是”
李副官看着自家少帅，心头好像被什么凋谢堵着，这些流言蜚语总好像苍蝇似的绕着少帅转，这些长舌妇哪里想过，若不是少帅带着兄弟们在枪林弹雨里拼杀，她们哪来的这般安稳日子，能坐在这儿慢条斯理的搬弄是非。
没片刻功夫，服务员拿着几道菜拎着一壶酒上来弓着腰搁在桌上“少帅，您慢用”
陆庭筠扫了一眼桌上的酱牛肉、油炸花生，还有盘拍黄瓜，旁边温好的白酒冒着热气，他松了松领带，冲“李副官扬了下巴，来咱哥俩喝点”
李副官嘿嘿一笑，撸起袖子“得嘞，今个儿啊舍命陪君子”
俩人当即划起拳来嗓门敞亮，笑声混着酒气弥漫开，好不欢快，陆庭筠干脆将西装外套脱下，放置在椅子上，马甲里的衬衫往手臂上卷，露出结实的手臂，一手夹着香烟，烟灰欻欻落在桌布上，另一只手和李副官划拳，三魁首啊六个六啊，来喝！李副官仰头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，把空杯往桌子上一顿，冲远处喊“来服务员再拿两坛酒来......
餐厅里众人看着粗鲁的俩人，纷纷鄙夷，“什么德行，要不是有个有权有势的家庭，早要饭去了，也不知道陆家什么养的，养了这么个混账东西”
房里的林老爷子和林舒曼，叫了些吃食到房中，“曼曼啊，爷爷对不住你，当初要不是为了报答那陆老帅救命之恩，断不会做出这般鲁莽的举动，实在是命不由人啊，这陆家小子打小丧母在这继母的纵容之下愈发目中无人，好不讲理，才闹得这般难堪，这车上的人都是权贵，这如今都知道你和他退婚之事只怕是不利于你的名声，不过曼曼你不用怕，爷爷会保你一辈子周全，再给你另寻良人，到了北平咱们就摆脱这个混账东西了。”
林舒曼反倒平静“爷爷，我不会难过的，我想等退了婚以后就回到法国继续求学，至于以后结婚与否看缘分吧，我不在乎这些。好啦爷爷您也别动气了，我都饿了先吃饭吧，看着桌子上看着十分诱人的美食，林舒曼往林老爷子碗里夹了筷猪肘子，快尝尝爷爷”碗里的猪肘子炖的酥烂，油汁浸着酱色，瞧着就让人胃口打开。
林老爷子看着眼前坚强的少女，恍惚间记忆中那个动辄掉金豆豆的小丫头竟成长成这般模样，叹了口气“我家小丫头长大了，会安慰爷爷了，好，听曼曼的先填饱肚子，天塌下来，有爷爷都给曼曼顶着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