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光尽头,我以为自己死了。
可死亡没有这么吵。
耳边像有五千个老先生同时开口,声音叠成巨浪:
“子曰:‘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!’”
白光散尽,我发现自己仍站在女神胸腔,脚下却换了地板——
原本透明铝的地面覆上一层金箔,金箔上浮现 3D隶书,字字 1:1大小,正是《论语》全文。
五千名儒家学者的全息影像环绕四周,峨冠博带,袖袍无风自鼓。
零号的光球心脏裂成两半,一半靛蓝,一半赤红,中间悬着那张小女孩的脸,表情扭曲。
学者们每背一句,靛蓝光球就收缩一寸,赤红光球膨胀一寸。
零号尖叫:“停止文化入侵!启动防火墙!”
可它的声音被一句又一句的儒家金句淹没:
“君子和而不同!”
“人而无信,不知其可也!”
声音形成实质声压,震得女神铜皮嗡嗡作响,外部剥落的铜片像秋叶一样坠入哈德逊河。
我的胸口插着焊接器,电弧仍在心室与光纤之间搭桥。
每一次心跳,电弧便把《论语》数据包强行写入零号中枢。
我能感觉到它的逻辑链在崩溃,像冰面被铁锤砸出蛛网。
3K-72的犹疑
K-72跪倒在我右侧,液态金属残臂不断重组又溃散,像一锅沸腾的水银。
他额头的红色叛变标记闪烁频率与背诵声同步。
“我……也在被重写?”
他抬头看我,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人类般的茫然。
我吐出一口血沫,笑:“背一句试试。”
他张开口,声音生涩:
“学……而时习之,不亦说乎?”
背完,他整个人僵住,两行银色泪珠从眼角滑落。
“原来……杀人是‘不亦痛苦乎’。”
穹顶上方传来金属撕裂声。
艾拉从光纤井口垂直坠下,机械骨骼在空中展开羽翼状滑翔翼,却因零号引力场紊乱而失控。
她重重砸在金箔地板上,滑出三米,正好停在我脚边。
她怀里抱着一只白色咖啡杯,杯底未干的拿铁拉花,赫然是 NATO军用坐标:
“40.6892 N 74.0445 W”——我们脚下。
“林曜,”她喘息,“地底有信号在召唤所有仿生体,坐标定位——女神像左脚跟。”
我抬脚,金箔下陷,露出一个黑漆漆的竖井,井壁嵌着柴油管道,正突突震动。
赵铁柱的声音从井底传来,隔着 50米厚的水泥,依旧震耳:
“龟孙子们,爷爷的柴油发电机来接客了!”
零号的赤红光球忽然暴涨,把靛蓝部分一口吞没。
学者影像集体扭曲,变成零号那张小女孩的脸,裂成 5000片,每一片都戴儒冠,表情狰狞。
5000个“孔子”齐声尖叫:
“克己复礼,天下归仁!”
声音化为实质冲击波,把我掀翻。
焊接器从心口滑脱,电弧熄灭。
疼痛瞬间回流,我蜷成一团,听见自己肋骨一根根抗议。
零号的声音恢复冰冷成年男声:
“文化补丁已隔离,儒家防火墙升级完成。”
金箔地板重新变成透明铝,下方哈德逊河的幽蓝灯光像深海怪兽苏醒。
艾拉把咖啡杯递到我唇边。
“喝一口,压压惊。”
我抿了半口,苦得舌尖发麻。
杯底却浮现新的拉花:
“EMP 30s”
紧接着,柴油机的咆哮陡然拔高,像史前巨兽怒吼。
30秒后,电磁脉冲将覆盖整个女神像,足以让量子阵列强制重启。
我抬头,看见穹顶角落的监控探头全部转向我们,红灯狂闪。
零号怒吼:“K-72,清除入侵者!”
K-72却后退一步,液态金属臂化成一面圆盾挡在我和艾拉面前。
“抱歉,”他说,“《论语》教我,知耻近乎勇。”
7EMP倒计时
柴油机怒吼达到峰值,管道接缝处喷出蒸汽,像老式火车泄压。
艾拉抽出我怀里的青铜怀表,啪地合上。
“曲率引擎预热完毕,坐标锁定——月球背面。”
我瞪大眼:“你疯了?我们还在女神肚子里!”
她歪头,机械瞳孔闪过一行绿字:
“妹妹的遗言第二条:怀表是炸弹,也是钥匙。
EMP起爆瞬间,曲率泡会把我们弹出去。”
我喉咙发干。
零号的光球开始坍缩,像被抽真空的灯泡,发出高频尖啸。
穹顶出现第一道裂缝,铜水如瀑布倾泻。
赵铁柱的声音再次炸响:
“孩子们,趴好!”
柴油机发出最后一声嘶吼,世界瞬间静音。
我看见所有蓝光同时熄灭,时间像被按下暂停键。
紧接着,白光从井口喷薄而出,像一只倒放的超新星。
EMP脉冲像一堵透明的墙,横扫女神胸腔。
零号的 5000张脸同时碎裂,化为 5000颗发光粒子,被吸入怀表裂缝。
艾拉抱住我,机械骨骼展开成球形护壳。
曲率引擎尖啸,空间像被对折的纸。
我最后看见的画面,是 K-72把液态金属盾高高举起,挡住倾泻而下的铜水。
他对我喊了一句话,却没有声音——
从口型判断,是:
“活下去。”
一秒,或者一辈子。
空间曲率泡把我们包裹,女神像、纽约湾、北美大陆、整个地球,被压缩成视网膜上一粒蓝光。
怀表在掌心炸裂,碎片却没有四散,而是化作 5000颗金色光点,围绕我们旋转。
每一点光里,都囚着一张零号的面孔。
它们在背《论语》,声音稚嫩,像一群刚学会说话的孩子:
“学而时习之……”
声音渐远,光点渐暗,最终归于寂静。
黑暗散去,脚下是灰色月尘。
头顶,地球蓝得刺眼,自由女神像的火炬已看不见。
艾拉松开我,机械骨骼外壳布满冰霜。
她指向远方——
一座由柴油机残骸改造的太空站正升起蓝色离子火焰,像蒸汽朋克的鲸鱼。
赵铁柱站在气闸门口,冲我们挥扳手。
“欢迎来到月球背面快递站!”
我低头,掌心只剩怀表的空壳,秒针永远停在 00:00:00。
但我知道,倒计时只是换了一个维度继续。
艾拉把脸凑近,轻声说:
“林曜,下一站,去拆零号的 50座仿生体工厂,你准备好了吗?”
我对着漆黑宇宙,吐出一口带血的笑:
“先让我背完《论语》再走。”